[摘要]在最富有精神意志力的残疾运动员身上,社会鼓励回馈倒显得贫乏了些。轮椅冰壶运动员王蒙希望冬残奥宝贵的金牌取得这样的'效益':残疾人能够用上健全的无障碍设施,得到他人无差别地相处对待。
体坛温度计第二期:专访轮椅冰壶队员王蒙 不到一岁患残疾 体育改变人生
王蒙在平昌冬残奥会比赛中
王蒙的双手熟练地控制着轮椅,转弯、加速、急停……采访开始前,她一个人推着轮椅热情地到大厅迎接。从平昌回来一周了,王蒙的身上还穿着那件中国队的领奖服,萎缩的下肢显得裤腿有些宽大,脚上的运动鞋是国旗的颜色。聊天坐累了,她会伸手把一只腿扳到另一只腿上翘着歇一会儿。
王蒙在冬奥赛场场边微笑
摄像师小心地询问着王蒙采访的姿势是否舒服,需不需要帮忙,但王蒙显然并不习惯被人照顾,连声回答“没事,没事”。一旁的教练茹霞调低了屋里电视的音量,顺口提醒着:“不用担心,王蒙她什么都能自己来,就当成和我们一样的健全人就好了!”听了这话,王蒙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练轮椅冰壶不到三年,这个曾经练了八年乒乓球的南方姑娘是中国轮椅冰壶队中唯一的女将,并在平昌冬残奥会上实现了金牌零的突破。她爱看书,宿舍里堆满了各个领域的书;学习也好,练体育前,她的成绩在重点中学能排进全校前100,中考时考了700多分。
王蒙说:“来北京12年了,因为行动不便很少出门。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清华大学转一转,将来还想去那儿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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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试炼我,我必如精金
王蒙的微信头像是两颗冰壶,这是她的“职业”,头像下面的简介是《》里的一句话:“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
王蒙微信头像截图
命运对她的试炼开始于1岁的时候。出生于1988年的王蒙因为小时候的一次生病染上了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出生时是健康的,染了病,腿就“很难回来了”。那时,几乎是脊髓灰质炎最后的高发期。1994年开始,中国已无本土野病毒引起的脊灰病例,并于2000年通过世界卫生组织认证,实现了无脊灰目标。
肢体上的残疾让王蒙不得不在小学时就读专门的残障学校,“小时候不适应,心里过不去坎,特别是上学时,就觉得看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会有伤心,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平。”
王蒙就读的徐州“希望之家”残疾人小学为肢体残障的孩子们开设了体育类、美术类、音乐类等专业培训,王蒙选择了体育,“学校里有打乒乓球的,成绩特别好,在我之前就有残奥会冠军了,我当时就开始想,如果自己以后能从事体育,也挺好。”
在2006年之前,王蒙一直把乒乓球当做课余爱好,读书学习才是她的“主业”。
“选择体育对我来说是件很幸运的事情,没看到希望之前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之前没有成绩的时候,家里人也曾经常给我打电话,说如果当初让你上学会怎样。在我看来,练体育对残疾人是一种提升自信的方法,也是一种出路,如果有好成绩的话对我父母也是回报,可以通过体育改变自己的生活。”王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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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练了八年的乒乓球转项 “她赌赢了!”
除了一床印有平昌2018字样的褥子和一只白老虎的吉祥物,王蒙的房间里并没有太多平昌冬残奥会的印记,由于行动不便,在平昌待了半个月,她只去过奥运村和场馆两个地方。
2006年,北京组建轮椅乒乓球队,到徐州选材。当时的王蒙都还没去过北方。来到北京后,王蒙虽然训练刻苦,但是一直没有取得太好的成绩,历史最好的成绩是在2007年全国残疾人运动会中,她获得了乒乓球女子TT3级单打的第三名。
王蒙与乒乓球桌合影
“轮椅乒乓球的训练很辛苦,早中晚一天练三场,每场场均两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强度很大。自己练了8年,很认真但是一直不出成绩,一度挺灰心的。”后来,北京市筹建轮椅冰壶队,残联和队伍的领导到乒乓球队选人,一共锁定了三个候选人,但最终只有王蒙一个人做出了转项的决定,“就像一场赌博一样,想要成绩,这可能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在教练茹霞眼里,王蒙并非有冰壶天赋的人,来队报到的第一天,茹霞就和王蒙说:“你来了队里,但是我不能保证你能上场。”改项初期,此前连一场冰壶比赛都没看过的王蒙,每天都找来各种比赛的录像恶补。
冰壶队常年训练的场地寒气逼人,制冷设备不断冒着凉气,冬天冰场温度低到零下十几度,夏天也多不过十度。从夏季项目转项的王蒙,在训练前都会贴上暖宝宝,下场后还要马上冲个热水澡。
轮椅冰壶队内最年轻的陈建新是一位需要插着尿管训练的高位截瘫运动员。他的双腿没有知觉,感觉不到冷,几天的训练下来,脱了袜子才发现脚被冻伤,留下了一片片醒目的青紫色。
在轮椅冰壶国家队的选拔名单中,全国一共有20位选手入选,其中女选手有6名,而最终,能够入选的女选手,只有一名。在平昌冬残奥会开赛1个月之前,王蒙都还没有进入一队。“最开始自己有过情绪,是茹霞教练把我骂醒了,她也和我聊了很多,告诉我,没到最后一刻,你就不能放弃。一直到2018年1月,我才被调整到一队。”
“王蒙骨子里有韧劲,不服输,这一次全是靠她自己赌赢了!”茹霞这样评价她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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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补贴900元 ,梦想去清华读书
平昌冬奥会之前,王蒙把留了几年的长发剪了,多少有点削发明志的意味,“剪完也没心疼,就是希望自己一个新的形象打好奥运会。之前一直想剪,但教练不让,怕别的队说我们上四个男孩欺负人。”
王蒙帮助王海涛固定轮椅
平日里王蒙很少抱怨训练的强度,能吃苦、不娇气,能沉得住,是队友们眼中的王蒙。上场前,她会用笔把教练的叮嘱逐字写在手心上,每场比赛结束,汗水都会弄花她手心的字。
比赛中,每当四垒王海涛掷壶,总是王蒙在后面为他把住轮椅,这是两个人长时间配合的默契。“觉得她在后边把着的时候很安心,力量的控制也很好,就养成了让她把着的习惯。”王海涛说。
注册在北京市残联的王蒙和队友陈建新现在每个月都能拿到900元的生活补助加上挂靠的工资等收入,每个月差不多可以达到北京市的最低生活标准2000元。在北京待了12年,王蒙很少有机会外出游玩,旁人的瞩目多少还是会让她感到不自在。
拿到冠军后,王蒙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清华大学转一转,将来还想去那儿读书。“最大的想法还是想去上学,能去上清华就更好了,我想学电脑或者智能相关的专业,将来对残疾人的帮助也会很大。”王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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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夫妻,结婚两年相聚仅两月
两年前,王蒙结婚了。老公钱威是她在徐州“希望之家”残疾人小学读书时,比她大一届的师兄,两人都是幼年时因患小儿麻痹而导致的下肢残疾。不同的是,在重拾自信的道路上,王蒙选择了体育,钱威选择了音乐。
中学毕业后,钱威到北京学音乐,学成后曾到西安工作过。现在的他在浙江丽水五云镇的一家琴行工作,主要教授竹笛、长笛、葫芦丝的吹奏。大部分的时间,王蒙在北京训练,夫妻俩聚少离多。结婚两年多了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月。
因为平昌冬残奥的缘故,今年春节,夫妻俩又没能团聚。每场比赛,钱威都会在电视机前观看,为了不让妻子分心,他一直是通过电视和网络关注着妻子。决赛战胜挪威队后,钱威哭了,口中喊着“中国赢了,王蒙赢了!我爱人赢了!”
命运给了王蒙和钱威同样的试炼,这对夫妻用体育和音乐两种不同的方式实现了升华。在他们眼中,他们是彼此的骄傲:“都说三十而立,王蒙用一块含金量无与伦比的金牌,送给了自己的30岁。而她,一直都是我的骄傲!”钱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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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残疾人最大的尊重,便是不把他们当残疾人
法国电影《触不可及》里,瘫痪在床的富翁菲利普炒掉了多位体贴入微的看护,唯独留下了又粗鲁又粗心的黑人德希斯,并与其成为一生挚友。菲利普说:“我就是要他这点,不会同情、怜悯我。”
王蒙进行体能训练
接下北京轮椅冰壶队的教鞭后,茹霞也曾十分紧张,她找来很多关于残疾人心理书籍,每天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避免提到残疾、轮椅,尽量多在生活里照顾他们。”与他们相处久了,茹霞才发现,原来对他们最大的尊重就是不把他们当做残疾人。
虽然下肢萎缩,但王蒙完全可以自理生活,外出、洗衣、做饭从不麻烦别人,她还在宿舍里养了好几盆花草和几条金鱼,“平时看着这些有生命力的东西感觉自己特别开心。”
不训练的时候,王蒙喜欢在屋里看书、听音乐,唱歌不错的她还自学过吉他。“王蒙歌唱得好,保留曲目就是《真心英雄》。唱歌是队里的秘密武器,小组赛中国队输给加拿大队之后,大家还在冰壶馆门口一起唱歌打气。”教练茹霞说。
前段时间,队里的心理辅导师刚推荐了一本《活出生命的意义》的书。王蒙马上从网上买来看,冬奥会时也在身边带着。书里有句名言,她很喜欢,仿佛说的就是她的故事,“生命在任何条件下都有意义,即便是在最为恶劣的情形下。”
今年集训,轮椅冰壶队在怀柔拉练,为了练习力量,经常要推着轮椅绕水库跑上十几公里。拉练结束,队伍还顺便去了趟慕田峪长城,教练、工作人员和景区志愿者帮着队员们抬轮椅,登长城。对于平时难得外出的队员们来说,这算得上是最大的礼物了。
结语:
冬奥会结束之后,家在北方的队友们早王蒙一步先回了老家休息。队长王海涛回到老家依兰县时,县政府领导送给了他一套房子,村里的父老乡亲放了一长串鞭炮迎接。
看着新闻里,队友被簇拥欢迎的样子,王蒙开心地笑了。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又想,说:“之前,我们一起出门的时候遇到过无障碍设施不健全的情况,如果这枚金牌能让更多人看到我们这个群体,不只是关注轮椅冰壶这个项目,而是所有残疾人,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