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对我说,即便是在我14岁前从未展现过任何天赋、又笨又熊到一无是处的时候,即便是在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满满当当的课外班的时候,即便是在我初二成绩跌倒谷底他们无比担忧的时候,他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未来。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期盼过我能成龙成凤。他和我妈,从生下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想让我做一个能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幸福快乐的人。
你见过最厉害的人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我爸和我妈。
我生于1994年,金牛座。97年上幼儿园,2000年上小学,06年上初中。在我人生的前14年里,我爸妈在当爹妈这件事情上,简直开挂。
鄙人父母二人,皆毕业于国内Top 2并且留校任教,于是鄙人的小学自然也就是在某Top 2的附属小学读的,同学也大多都是此Top2里教职工的孩子。
要说这个Top 2,真不是白当的。众所周知传说中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别人家的孩子】这种生物。不巧,我的人生前12年基本就是被这种生物所包围着度过的。
尤其是和我同班的干姐姐(我爸死党的孩子)是我们班头号别人家孩子:学习成绩永远前三、弹钢琴、吹葫芦丝、民乐团竹笛首席、跳民族舞、校田径队短跑主力、中队长、大队委、班长。大概就是牛逼到竞选中队委的时候她会纠结“今天我给大家展示我的哪一门绝技呢?”
同时更可怕的是,她还是公认的班花!
就连和我关系最好的四个死党,一个是班里头号男性别人家孩子(成绩长相人品威信打架钢琴十级游戏高玩全能王),一个是英语小达人+2号班草,一个是全年级头号理科小天才,一个是计算机小能手。现在回想起来,大家一直不嫌弃我还带我玩,真的都是超级善良的人。
因为那时候的我,学习中下、没有任何艺术特长、长相平平、个子不高、打架也不行、而且我不会打游戏(完全是个人喜好原因)、人生最大热爱是看动画片。活脱脱一个标准版【自己家孩子】。
按道理讲,生长在这样一个全国顶级学府里,身边叔叔阿姨没个教授衔或者全国顶级专家的名号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别人家孩子”遍地开花的环境里,像我这样不成器的玩意早该被打死了。
但是我父母没有。
不仅不打不骂,而且心平气和毫不着急。
2003年,我三年级,8岁。
第一次考了不及格(半个班都满分)回家,在家门口踌躇了10分钟,鼓起勇气进门,跟我爸说“爸爸我考了不及格”。
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的准备,谁想我爸一个箭步过来蹲下抱住我,对我讲:
“乖,没事,多大点事~不就不及格么~下次继续努力~ 晚上想吃FRIDAY不?”
2003年,我四年级,9岁。
沉迷四驱车,沉迷到车坏了会哭一夜,然后把坏掉的车子供起来。
学业依旧稳定在中下。
开始的时候都是我自己攒钱买零件(我家很小就培养我金钱观,养成了我什么事都不会跟家里伸手要钱的习惯),直到有一天我报名了楼下模型店的四驱车比赛,于是我塞给我爸我自己攒的20块钱让他帮我去买一个车身护架。
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当我正在纳闷我爹买一个车身护架为什么去了这么久的时候,我爹拎着两大兜子的四驱车零件和一个双轨立交的跑道一步一挪地进了家门。
那天他在模型店一共花了大概700块钱。
你能想象2003年左右,一个连红色都没怎么见过的8岁小屁孩,看到老爹抱着价值700多大洋的两大兜子四驱车零件和跑道回家时,心里的震撼么。
后来我爸告诉我,那是他第一次看我对一件事物能如此废寝忘食投入精力和情感。他觉得一定要支持我。
2004年,我四年级,9岁。
我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是我爸妈朋友的孩子,长我4岁的小姐姐。
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不懂什么叫爱情。只知道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现在你们也许能够想象一个和蔼的妈妈给自己的小儿子讲“你喜欢人家就要对人家好啊”。但是我妈在教我怎么追姑娘的时候,我才9岁,那年是2004年。
2004年,我五年级,10岁。
岁数上了两位数后,我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各方面都有点不给力。于是作为当时同龄人里情窦初开最早的人之一,我对我爸妈提出了我想学吉他。
讲道理我爸妈是很当回事的。因为在我身边各种别人家孩子从3岁开始学钢琴,一年级开始周末排满了课外班的童年里,我父母从来没有强制我上过任何课外班。一个都没有。
而学吉他,是我第一次向他们主动提出我想学点什么。
于是没过两周,买了琴,请了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每周来我家给我上课。
这当然没什么。
厉害的在于,一年以后,我终于没了耐性,练琴变成了煎熬的时候,我跟爸妈提出了放弃。
他们同意了。
很多年后来我才明白,断舍离的道理。当初如果就那样慢慢消磨我对音乐的喜爱,后来的我估计就不会走上搞艺术的道路了。
2005年,我五年级,10岁。
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小姐姐,喜欢上了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Z。我爸妈都知道。
在一次我干姐(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个别人家孩子)生日party之后,Z坐我家车回家,我妈开车。
到了她家小区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了。在Z说完“谢谢阿姨”推开车门的时候,我妈大声说道“这大晚上这么黑,徐德尘你送送人家”。
人生中第一次追姑娘时收到的助攻,来自我妈。
那天是2005年1月28日,我10岁。
2005年,我五年级,10岁。
那时候不知道为啥,突然开始流行在铅笔盒上贴贴画。
现在想来,娘炮炸了。
可那个时候我妈经常去日本出差,每次从日本回来都会给我带大把大把的小贴画。
后来,因为我巨大的贴画存量,一度在我们班内的贴画交易市场里独霸群雄。
2005年,我六年级,11岁。
周杰伦无与伦比北京站。
杰伦是我的人生中在现实世界里的第一个偶像(孙悟空柯南什么的就不算了)。
在我的死党买好了我俩的演唱会票的那天,激动的我在征求了父母同意后立马就骑自行车冲到了他家去一起观赏在我们心中圣物一般的票。
那天我接到我死党的通知的时候是晚上11点。我回到家的时候,是夜里12点半。我爹妈已经躺下了。
你们见过几个敢让五年级小孩自己一个人半夜11点出门12点后回家的。
2008年,我初二,13岁。
自从上了初中开始,因为MJ的原因,我开始沉迷于音乐和舞蹈,出没于学校各大联欢、艺术节的舞台。初二的时候,更是用一年的时间,策划了一出独角戏的舞台剧,准备在那年艺术节的舞会上亮相全场。
不过,因为沉迷文艺,本来就中下的学业自然一落千丈。我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而我初二一年的数学考试好像就没拿过30分以上。
在这样严峻的情况下,我爹妈终于有点坐不住了。第一次,插手了我的学习。
方法也很简单,和班主任一起禁止我参加一切校内的演出活动。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时的我是一个刚刚洞悉了人生理想所在,决心用生命去追求梦想的中二少年。
可不是么,一个“艺术家”,为了倾注了自己所有才华和心血的作品去付出一切,多么理所当然。
上文里说了,我从小就有什么事都不主动伸手管家里要钱的习惯。可是做演出,服装要钱,道具要钱,海报要钱,太多事都要钱。
13岁的我,即便知道怎么跳好舞,但挣钱这个事着实是不会的。怎么办?
攒。
那个时候我住校,每周家里给200块生活费,让我吃饭和买书买杂志。
初二的那一年里,我以两周为单位。第一周从我妈那领到两张后,会在周一去把50块充到饭卡里,剩下的150块存起来。之后这卡里的50块钱,就是我未来两周的生活费。这样,每两周我能存下350元。
那一年里,我每天早饭花3块钱吃两个包子一个鸡蛋一碗粥+一瓶矿泉水,中午饭吃一份食堂最便宜的麻婆豆腐+米饭一共1块7。晚饭不吃。早上买的矿泉水是喝一天的,为了节省,我用图钉在瓶盖上扎一个眼,渴了就挤一点在嘴唇上。
每天的生活费是4块7毛钱。
有的时候如果那周有一天中午忙着排练没吃午饭省下了一顿的钱的话,周4晚自习前的时候我就会去学校便利店买一个那种微波炉加热的汉堡包,好像是叫百万庄园吧,3块5一个。拿回班里,嚼上一整个晚自习。
为什么吃那么久?因为饿,因为又是四天没吃过肉了。吃在我嘴里的面包和肉饼,我舍不得咽下去。
即便是那样一个廉价的在肉饼里掺了许多淀粉的破汉堡,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最沁人心脾的美食。
就这样,一年的时间算上我从压岁钱里悄悄顺出来的一千块,我一共攒下了6700块钱。
6700块。放在今天大概不过是我十天左右的消费水平。
可是在金融危机还没爆发,通胀也没有那么严重的2008年上半年,一个13岁的初二小屁孩,6700块。
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心里知道,我离实现我的梦想,把我的作品搬上舞台不远了。
就这样,我夜以继日地悄悄排练着,等待演出那天的到来。
故事到这里,一般都会有一个转折。
就在演出前一周的周末,在我爸带我去机场接我姐的路上,我爸突然问我道:
“徐德尘,为什么你现在也不去演出了,每天都在学习,成绩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我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我被怀疑了。
自然,上面我提到的那些我干的事,全都是瞒着家里和老师的。甚至因为害怕被告密,连我同宿舍的兄弟都被我瞒得结结实实的。我为了不被同学发现我在准备演出,都是在每天趁大家去吃午饭的时候一个人跑回宿舍拉上窗帘锁上门悄悄自己排练。为了不漏破绽,我连音乐都不敢功放,戴着耳机跳舞。
可是,就在我简直变身特工秘密潜伏了近一年的时间,就快要完成任务的前夕,我被怀疑了。
我害怕。于是我沉默。不管我爸怎么问,我一言不发。
然后我爸急了。
我爸在机场高速上直接pull over,转头过来冲着坐在副驾驶的我大发雷霆,厉声质问我到底都在干什么。
我不怪他。我怎么可能怪他。
可是我也绝不能告诉他真相。因为我的演出近在咫尺,我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于是,我用尽全力平息住我心中的紧张、激动、愤怒、害怕,用我最冷静也最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爸讲:“爸,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你等我一周。下周末回来,你今天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
我爸也安静了。他努力地平息了自己所有的焦虑、疑惑、不安和怒火,对我说道:“下周。”
然后我们回到了主路,开向机场。余下的路,二人一言不发。
一周之后,我的演出大获成功。舞会结束后,我躺在舞台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想着:“朝闻道,夕死可矣。说的应该就是现在的我吧。”
第二天,周六,晚上8点。
我爹带着我到了小区门口酒店一层一个很安静的小酒吧。一张台,坐下,点了两杯Martini,放在我们两人面前。对,就是007经常喜欢点的那个。摇,不要搅。
我看着高脚杯里插着橄榄的牙签,深吸一口气,开口对我爸讲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到底都干了什么。
我怎么饿肚子省钱到得了慢性肠炎,怎么假装肚子疼请假离开自习课去参加彩排,怎么避开室友躲在宿舍里戴着耳机练舞,怎么因为巨大的压力愁得失眠长白发(人生中唯一一次长白头发就在那个时候),怎么给学生会一帮高一的学长学姐们传授舞台经验和活动组织经验,怎么在演出结束后一个人躺在舞台上留下眼泪。
我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根本停不下来。我太需要倾诉了。
那一年,家长的压力,老师的压力,同学的压力,自己准备演出的压力,身体的压力,攒钱的压力,瞒住所有人的压力,忍辱负重。
那一年,我一个13岁的小傻逼拼了命去对抗了我的全世界。
如此巨大的压抑,13岁的我完全是靠着对舞蹈和音乐的热爱,靠着对MJ的信仰死命硬撑下来的。
而第一个听我从头到尾倾诉出来的,是坐在我对面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的我爹。
在我终于停下了我的滔滔不绝后,面对着如释重负的我,我爸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妈要是知道你这样饿坏了肚子攒钱,肯定会心疼死的。”
彼时彼刻,我依然是那个数学考不上30分班里成绩倒数的我。可是在我爸眼里,我是一个能为了自己的梦想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的男人。
是的。男人。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因为在之后的将近十年里,我爹在各种场合里对成百上千的人讲过这个故事。
13岁的我如何拼命追梦,成了我爸最喜欢和人吹的牛逼。
这件事,就像是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之后的故事,开始一帆风顺。
2009年,我初三,14岁。
我没有辜负我爹妈14年来一直对我的信任,一年的时间从班里倒数变成了二模时全班第一的学霸,中考稳定发挥硬考上了本校(鄙人中学帝都Top 4)。
2009年,我高一,15岁。
我接手了一个算上我只有两个人的社团,一年半的时间做成了全北京最知名规模最大也最好的文艺类中学生社团。吹牛逼地描述起来大概就是后来我的社员考去了中传,报名中传的街舞社时报上了我们社团的名字,免试录取。我的社员遍布中传、北影、Parsons、RISD、Musician's Institute这些名牌艺术院校。
2011年,我高三,17岁。
当我跟我爹妈说出我准备放弃出国留学去辍学创业的时候,我已经基本不用废什么口舌,反而是我爸去说服了我妈。
2012年6月8日,是我那一届高考的最后一天。我自然是没有去的。
那天晚上,当我的同学们都在欢庆着压抑苦闷的高三的结束的时候,我以联合创始人/ PR总监的身份代表我的公司作为特邀嘉宾录制的讨论青年创业的电视节目在CCTV 2播出。
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齐聚一堂,一起看了这期节目。
我爸对我说,即便是在我14岁前从未展现过任何天赋、又笨又熊到一无是处的时候,即便是在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满满当当的课外班的时候,即便是在我初二成绩跌倒谷底他们无比担忧的时候,他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未来。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期盼过我能成龙成凤。
他和我妈,从生下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想让我做一个能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幸福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