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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分享】留守的菜园

2022-07-04 04:13:43

在母亲的心里,故乡的菜园是什么样子呢?

母亲从故乡来县城一起生活,有段时日了,她最放心不下的,依旧是故乡村口的那片菜园。

去年暑期,由于儿子升学,我们租居在儿子就读学校的一侧小区,母亲也是那时候过来的。说是来住,母亲却在我们租居的地方和故乡两地奔走。往往住不上十天半月,母亲就会说,明天我要回去,这段日子天气好,菜园该上肥了,要整垄了,爬上篱笆的丝瓜苗也得理理藤蔓了。


看得出来,母亲初来县城居住,日子过得很不安生。一个双脚未曾远离乡村劳累了一生的农妇,离开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泥土,定会滋生出许多不舍和留恋。对于县城,可以说,母亲是初来乍到的新娘,好似刚扯下红盖头进入婆家,还没找到与婆家同呼吸共心跳的生活节奏,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空寂与虚幻,只有故乡那栋砖瓦房,村口的那片菜园,才是母亲心里温暖而真实的存在。


和众多与她同辈的乡亲一样,母亲从未跨进过学校大门,没有尝过一天读书的滋味。不知道横竖起笔,能在纸上描摹出自己名字一个笔画看起来都觉得是奢望的母亲,却在长年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深深地记牢了寒暑更替四季轮回中的节气时令:早春该种辣椒、莴苣了;孟夏该种苦瓜、茄子了;初秋该种扁豆、白菜了;隆冬该种萝卜、香芹了……

在家的日子,母亲一镢一瓢地在菜园劳作,把菜园经营得风生水起、满目葱郁。故乡的菜园也没负母亲的心愿,菜儿在母亲勤快执着的浇水施肥中,拔出嫩芽、长出花瓣、结出硕果:红艳的辣椒、紫莹的茄子、硕长的豆角、肥厚的白菜、粗壮的大蒜、挂满树丫的葫芦丝瓜……在母亲汗水的浸透下,整个菜园变得鲜亮晶莹了起来。


那被篱笆围聚的菜园,就是母亲在村野建成的围场,那些充满朝气蓬勃旺盛生命力的菜儿,活脱脱像极了母亲驯服的天地间的精灵。又如琴师钢琴上弹奏的音符,踩着时令的节拍,清新而又有力地从肥沃的土壤中蹦跳出来,迸发出最为质朴最能引发诗意的景致。


菜园就在村口,村人劳作,日出暮归,都要从菜园边走过。菜园三面临水,从没有遭遇过干旱的困厄。我不得不佩服母亲的慧眼,将那些偏远贫瘠的土地弃了,将全部心思放在这里。照我来看,那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你想,一个日趋暮年的乡村老妇怎能如剽悍的农家汉子耕种田地?对于母亲来说,一块菜园就够了。

离开了故乡,菜园便成为母亲恋家的引子。闲静时,母亲总会依在窗口,眺望故乡的方向,默默念叨。昨晚这场暴雨,来势凶猛,是不是打折了刚起身的那几畦茄子杆?四处乱窜的田鼠,会不会扒开土层,啃噬了刚栽种的菜豆?村里那几个惯常摘瓜择叶的村人,有没有将菜园门打开,顺走了菜儿?


其实,母亲并非世故冷漠,在菜园里伺弄菜儿,遇上路过的村人,常会大方地给他们捎上些成熟的瓜果叶菜。在母亲看来,最容不得的是,背着主人,随意在自己挥洒了汗水和心血的土地上,摘去豆角、拔去葱蒜、薅去秧苗。要知道,那些可心的菜儿都是母亲满园的宠儿,怎受得了不打招呼就被歹恶的人弄得离开自己的怀抱呢!一旦丢了,母亲几天也安不下神,一块心病烙在心里。


菜园入口右侧,搁着一扇老房椽木钉成的木栅门,那是菜园迎接母亲的大门。每天劳作,母亲就在这大门的一关一合中进行。离开家门,来到县城,母亲都要将菜园的木栅门牢牢紧固,用布条、绳索扎了一圈又一圈,甚至缠上铁丝。在母亲眼里,那方菜园就是一把永远悬挂在胸前的明净的心锁,母亲要把锁扣好,在锁中插上锁眼。母亲不是担心菜儿不听话、不服管。母亲知道,那一园的菜儿是那么温顺可人,哪会自个儿走丢呀!母亲担心的是怕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忘了上锁,忘了将菜园的门固牢,外面的坏人会乘机闯荡而进,把一个个孩儿顺手牵走了。母亲要为护卫满园的孩儿搭建一道厚实的屏障。


离开了故乡的母亲,努力尝试着在城里生活,她把粘着土腥味的翻白的磨掉了齿印的布鞋脱了,穿上了嵌着精致小花的赤红色的秀气皮凉鞋,怯生生行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可总是显得忸怩不安、局促不定,大半天也踱不出城里人悠闲的小碎步。我的母亲啊,想必是没有了泥土清香和蔬菜味道的濡染吧,俨然成了晃荡在城市边缘的外来游民!那握惯镰刀锄头布满老茧被岁月磨去指甲的双手,那跨过沟坎腿着皮屑留着大地伤疤的双脚,没有了劳作的场所后,竟然适应不了歇息的时光,时不时还会无端地生出手麻脚胀的感觉来。母亲哪,您就注定是劳苦的命么!


要说也是,一棵长在山乡的野菜,急促地移栽到城里,能霎那间落脚生根么?别离了故乡的母亲,不仅心里恋着老家,恋着菜园,就连她整个老弱的肢体也恋着赖以生存的家园厚土!

起初,母亲还是隔三差五会回一趟老家,去打理她的菜园。早春三月,母亲一次回家,惋惜地向我说起了菜园遭难的情景。隔壁老胡家的那头牛犊,正处在情窦期,犁完田后,老胡没有拴好牛绳,撒手将它放在菜园边吃草。兴许性情大发,牛犊借着性子,用角拱破了篱笆后,四脚腾跃,跳进菜园,将靠近篱笆的几畦菜垄给踩糟了。眼瞅着病恹恹倒伏在半尺来深牛脚窝里的辣椒苗,母亲勃然大怒,在自责篱笆扎得不够厚实的同时,更表露出了对隔壁老胡家的不满。母亲气咻咻地,连菜园门也没关,径直找到老胡家,不由分说数落了一通,怪罪老胡没有将多事的牛犊看好,糟蹋了花了一个晌午整地栽种且长势良好的辣椒苗。


听着母亲的埋怨,似乎看到了母亲面带愠色满心怨怒的样子,像是付出了一场难以救赎的惨重代价。母亲叹息,怎么只隔了一时半会,菜园就如此遭罪?不难想象,一个种了一辈子田地的母亲,有什么会比自己园里的菜儿遭受损失更令人懊丧的呢?

现在,妻儿需要母亲更多生活上的照料,母亲没有过多的时间在县城和故乡奔走了,正在决然地与故乡的菜园作渐行渐远的告别。可是,真要母亲作出断了来往的决定,那是多么苛刻,一时也难以做到。临近中秋,母亲就说了,菜园里的红薯今年出奇的好,个儿把土垄都撑裂了,又是一个丰收年。


于是我想,在母亲的心里,故乡的菜园始终会珍藏一隅。然而,没有人侍弄的故乡的菜园,也终将会成为留守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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