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厂小学旧貌
一
那时候全年级学吹葫芦丝,学校统一发,二十块钱一个。吹不了几天就会坏,为省钱都在校外买新的。
马霞闻讯大怒,让挨个吹,说你们只吹一下我就能听出来在哪儿买的。张广庭紧张,声音发抖。马霞说行了行了不用吹了,又抓住一个,我跟你们说多少遍不准在校外买了?啊?都要穷疯了?张广庭你们家要穷疯了?
我们走出顶楼木地板音乐教室,楼道人挤人。张广庭大怒:老子发现马霞真鸡巴贱呀,真你妈是个狗逼女人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我大笑,连下两层楼。黄晨晨说你笑啥?我说张广庭刚说马霞是个狗逼女人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黄大笑,细品片刻,慢回娇眼:哎,程正坤,我想告老师。我不语,又下一层楼。黄说我去告了哦?我说好。
下午课间我在走廊望远,张走来,笑出酒窝:坤,上午是你告诉黄晨晨的吧?我点头,后背发冷。他被骂到午饭时间才走,回家用小刀在左臂割出一个恨字,已结痂。他说你说马霞贱不?专门针对我。我说也没针对你吧,今天不抓了好几个。他说我们上回编黄诗也是你告的吧?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群美妞跑出来。他们的黄诗。几年后的“几处早莺争,谁家新燕啄逼套”倒可圈可点,但那时我已退居二线,对告老师兴趣全无,我的青春痘像无人施救的森林大火,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窗帘背后,幻想风起帘飘我整个人被卷出人间没人注意。
我说不是我告的。张广庭说你知不知道那天开完家长会,回去刘柯就被他爸打了一顿。我说又不是我告的。他说刘天奇扫地逃跑总是你告的吧?我说你要知道,我是劳动委员,刘天奇放学不扫地躲到幺零二秘密通道,我带三四个人逮都没逮住,老师问我我不说?他说你咋这么喜欢给老师当狗腿子呀?
狗腿子。我教给他的词。事实上这个班里流传的所有生动的贬义词都来自我的教化,其他人要么不懂方言,要么会听不会用。狗腿子、鬼扎子、戳祸精、鬼扎精、乔乔精。鬼扎子,卖辣子,两分钱,一抓子。
第一次是听我爷爷说的狗腿子,他向人回忆我的学前班生活:“那天快晌午了没得事儿,我就去他们学校接他。我坐那学校花坛上等他下课,我就看见他唰一下从教室跑出来,飒飒响跑到二楼办公室拿了个我估计是老师的红钢笔出来,飒飒响又跑回教室。乖呀,我说老子们平时使你干个啥事儿多艰难,老师一使你唰下就去了,真是喜欢给那老师当狗腿子。”
二
我和张广庭在三路车起点站相遇,带笑寒暄。空车驶来,我等他先上,再让自己被人潮挤到最后。这样等我上车就没座了,我对他苦笑两下就可以戴耳机听歌看街景了。没想到我一上车,他一手紧紧按住身边的空座,一手向我大幅度挥舞,我赶紧面带兴奋跑他身边坐好。
他说你现在是研究生了,我们上的学差距越来越大了,我们都没有共同语言了。我说我上研究生就是想在学校多混两年,你咋样现在?他讲起他的工作经历和创业设想,并建议我在五堰街开家奶茶店。赚钱得很。开在五堰商场或者丰融超市附近,人多。别只弄一个窗口,带点儿座位,让年轻人坐那儿聊天。他去过武汉,很多店都这么开。
我说我现在很少喝奶茶。他说现在谁逛个街不买一杯喝?哎,哈哈哈,你记得小学有一回不,刘天奇跟胡庆宇在教室打架,老师问咋回事儿,刘天奇指着他奶茶说,胡庆宇刚说这两颗珍珠就是我鸡巴里的蛋蛋。哈哈哈哈当时把老子笑得呀,想笑又不敢笑,那么多女生在他还那么说,笑死我了当时。
原来那个班里不止我一个人乐于记得这些屁事儿。
他说还有一回你记得不,我们几个第一次自己坐车出去玩,到张湾那儿的工人俱乐部看电影。我们坐三路车里头一人抱杯奶茶,然后搞吸管把珍珠吸到嘴边往对面公交车里吹,胡庆宇吹一颗珍珠直接粘到一个白衣服女的胸上,就跟她长个了黑一样哈哈哈哈。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害他被马霞骂到中午,他气得在胳膊上刻字。
我决定先说为敬:哎我给你说哦,我有时候在想一个问题,我感觉每过三五年,我们每个人的思想行为都会发生很大变化,跟以前那个自己完全就是两个人,完全脱胎换骨了。他笑说咋了?我说你不记得马霞骂你?他说咋不记得。我说你们编黄诗也是我告的。他说哎,话说回来,你就凭你的感觉,你觉得在五堰开奶茶店能赚钱不?我说我也不了解行情,估计能赚吧,你看那奶茶都是搞点粉粉儿兑点水,一卖上十块一杯,利润大。他说我也觉得。